《艺可以群：宋画中的雅集》 谷卿 著
辽宁美术出版社 2023年1月出版
宋代绘画是中国艺术的高峰，但对于普通艺术爱好者来说，宋画或清肃，或古雅，或幽深，加之距离我们年代久远，总归难解其意。不久前，学者谷卿出版了新著《艺可以群：宋画中的雅集》，带领我们从另一个视角阅读“宋画”。书名主题“艺可以群”源自孔子的“诗可以群”，既表示与同好切磋倍感愉悦，也呼应了本书的内容，画是“艺”的一种，而“群”可谓人物群像，与雅集有关的宋画内容一般表现为人物集群，“艺可以群”亦有此意。
这是一本生动活泼又不失严谨的著作。生动之处在于，作者不吝用尽可能平实晓畅的话语叙述，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略微难懂的部分，在领会作者比喻中的精髓时，读者不禁莞尔。例如书中在引出《韩熙载夜宴图》之时说道：“当代一些研究诗词的学者曾饶有兴致地利用‘大数据’制作出‘唐诗排行榜’和‘宋词排行榜’，以此直观地显示历史上最具‘人气’的诗词作品。倘若仿照诗词，也为中国古代绘画做一个‘热搜’‘热评’排行，《韩熙载夜宴图》无疑能够进入一甲，甚至有夺魁的可能。”这段话轻巧而精准地道出了《韩熙载夜宴图》的地位和影响。至于严谨之处在于，当遇到复杂和存在争议的问题，作者也会在书中逐一引证和道明，确保一手文献和参考论著的准确和完备，意犹未尽的读者可以循着注释继续深入了解和探索。
贯穿全书的主线是“宋画”和“雅集”，对于这两个解题的关键词，作者进行了详细解释：“什么是‘与雅集有关’的画呢？大致有三类：一是该画主题即为雅集，内容呈现雅集场景；二是该画为雅集参与者的集体写真；三是该画使用于或生成于雅集的现场，是该次雅集的‘物证’。至于‘宋画’何以要打上引号，皆因书中谈到的一些作品，其绘制年代可能并非两宋，尚存争议；或是该画原本成于宋前，今存摹本出于宋人之手；又或其画虽成于宋后，但系由宋画摹出。既然存‘影’而失‘形’，也只能就‘影’谈‘形’了。”尽管如此，“与雅集有关的宋画”却不适合称为“宋代的雅集图”，因两宋时期书画著录里并无“雅集图”这一画目。艺术是有门槛的，学术亦有其规范，作者很好地平衡了学术性和可读性，娓娓道来，令读者兴致盎然。
在《艺可以群：宋画中的雅集》中，传世名画如《韩熙载夜宴图》《听琴图》《西园雅集图》《春游赋诗图》《商山四皓会昌九老图》《睢阳五老图》《十咏图》等陆续“出场”，但这本书并非画册或图录，虽意在“解画”，文字也可独立成篇。全书分为五章，分别是《“雅集图”的内与外：〈韩熙载夜宴图〉及其他》《追忆或构想：从兰亭、莲社到琉璃堂》《典范流传：西园雅集的虚与实》《以“雅”化“俗”：雅集的政事和闲情》《“写真”与“纪盛”：耆老的诗画之会》，每章围绕一个主题，将若干画作串联起来，使读者在不知不觉中细细欣赏了许多经典宋画，同时深入理解了该画的创作背景、相关典故、人物活动及背后寓意等。《艺可以群：宋画中的雅集》为了达到让读者“精读宋画”的目的，在装帧上颇用心力，设计了不少跨页、拉页，论述所涉及的画作通常既有全幅照片，也有局部高清图片，文字与图像紧密贴合，读文读画无需来回翻页对照，即可找到文中所说的画作内容及相关细节，由此达到“沉浸式”观文和赏画的效果。
如果说流畅的文笔和华美的配图是这本书“好看的外在”，那么其“精致的内核”更该让人们有所了解和体会。现今人们所熟知的一些“雅集”文化标识，在流传过程中大多经历了重组和建构：“白莲结社”完美契合了人们对魏晋风度的想象，但或许未曾真实存在过，而是后世逐渐“层累”构建而成；“琉璃堂”可能并非一个具体地名，而是画家精心安排的一次“画中雅集”；宋代最为著名的“西园雅集”，因其理想性和典范性，成为后世反复创作的母题，体现了文人与画家对一种“理想的传统”的向心力。作者在书中还提出，“雅集”部分经典题材在流传过程中逐渐失去了原意，变得愈发套路化，有“雅”得近“俗”之趋向。每幅画作的诞生自有其独特的背景，但有些“范式”能够被认可和流传，其实经历了文化传播过程中的大众选择和自然变异。“十八学士”从最初不食烟火的偶像变为雅集人间的诗客，彰显了宋人的品位和审美，与之相近，“会昌九老”在流传中形成相对固定的程式，人物形象越来越缺乏各自特征，画中所进行的“雅集”，也逐渐固化为若干艺事。
书中指出《韩熙载夜宴图》关于“雅”的含义实有两重，很具有启发性：一是经济方面，韩氏的豪侈纵乐和同时代其他官员贵族的生活享乐已非等量，是一种他人无法企及的尊贵之“雅”；另一层面则关涉政治，害怕遭到猜忌的权臣假装将自己沉溺于声色，其主动边缘化的行为和因一意享乐而使自己陷入“日不能给”之境，可以视作一种脱略之“雅”。《韩熙载夜宴图》究竟是“情报”还是“画鉴”尚无定论，《重屏会棋图》《听琴图》的意义目前也是众说纷纭，莫衷一是，画作背后的政治表达虽然难有所谓的标准答案，但却是人们津津乐道、不断探求的兴味所在，本书在这一方面做了恰当的探讨，读来令人信服。
《艺可以群：宋画中的雅集》内容丰富、文风典雅、装帧优美，一经品读便不忍释卷，它提供给我们一个独特的视角，将我们带入“宋画”的人文世界，相信关心艺术史和文化史的读者都能从中多有获益。
